郭姿來找我的那個下午是個陽光明媚的春日，窗外樹影婆娑隨風落在我家的木地板上。坐在沙發一角的她猶疑了一下，還是撩起了紗裙下擺，把腳丫伸到陽光底下去。
我從廚房端出熱茶，她急不及待地向我宣佈：「我最近又有了新對象。」我輕輕點了點頭，給她遞上一杯熱茶，卻沒看她一眼。
「我說你怎麼也不替我高興一下呢，真冷淡。」她不滿的嘟著咀，別過頭去不看我。我抬起頭，迎上她在陽光下那張好看的側臉。
想起朋友圈裡叫她「小吱」，都愛看她閒時的緩歌縵舞。說實在，似她這樣的女孩早該享有一段穩定的關系。偏偏卻一直沒遇上對的人，在感情路上總是顛簸跌撞。
「我懂你在擔心什麼，可這次真的不一樣。」小吱按捺不住，回過頭來說話。「他是律師，很照顧我的，而且人也長得帥。」她邊說邊挖出手機內的合照給我看。
我瞧了一眼，皺著眉問：「難道你就不覺得他年紀大了點嗎？」
「會嗎？不會啊！反正走在街上誰也看不出我們年紀相差十八年。」
說的倒也不誇張，才二十出頭的她看上去卻有廿八﹑九歲的樣子。除了臉上那抹脂粉，還有眼眸裡那份與年齡不相稱的落魄。畢竟見識多了，臉上自然少了一份稚氣。
想不到轉眼間他們交往了大半年，一天小吱突然安排我跟他會面。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小吱，苦著臉說：「干嘛突然要我見他，從前你也不會安排這種會面呀……」
「因為你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呀！」小吱打斷我。「我不曾如此確定過，這次我是找對了，終於能停下來不再奔波尋覓。現在的我十分幸福，然而我更希望你能參與其中，你懂嗎？」她緊握我的手，眼眸裡竟閃爍著久違的神采。於是我咧嘴笑了，都說到這個份上還哪有回絕的空間。
後來我們果真見面了，在那隱蔽的高級咖啡廳。穿西裝的他散發著一臉自信，嘴角掛著一個好看的弧度，言談之間更盡顯他的風趣﹑聰敏。他給我遞過名片，大律師幾隻醒目的大字印在上面，想不到還真不是蓋的。
我不得不承認見面後對他的印象大改，之前也許是自己太心疼小吱一直沒能遇上一個好男人而又犯小人之見吧。話雖如此，我還是有不放心地問過小吱，條件如他的男人怎會遲遲不上岸呢？小吱卻不以為然的說是緣分吧。
結果還不到兩個星期，答案便在我面前渲染開來。
那年的聖誕特別寒冷，又或許只是於我印象中如是。寒風刺骨的晚上我在位於海旁的嘉年華會工作，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送出那隻巨型粉紅色熊公仔的瞬間，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我看見了他，還有與他並行的妻兒。我下意識地躲在那堆毛茸茸的熊公仔後面，直瞪著他們直至眼睛發痛卻還是無法移開視線，盡覽他們親暱的行為。
寒風下淚水模糊了我雙眼，然而我搞不懂是不是因為冷風刺眼的原固，正如我搞不懂胸口裡那顆顫抖的心是因為寒風還是因為震怒。紊亂的思緒中我僵立在公仔堆裡任由他們遠去，沒有衝出去揪著他的衣領﹑沒有致電小吱﹑甚至沒有拍下任何證據，愚鈍的我就只是滑稽地佇立在熊公仔中。
我躊躇著要不要告訴小吱實情，卻在不到兩個星期的一個晚上收到小吱撕心裂肺的來電，渾沌不清的哭腔中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她被扇了個耳光，就在那個女人面前，被他扇了個耳光。
多想隨便抓件外套便往外跑，但小吱不許我去見她，她從來就不肯在人前展露自己難看的一面。有一瞬間我還安慰自己這種狀況以前也有過啊，過個三兩天就好了，然而握著話筒的一端心便越是下沉，聽她在街上的聲嘶力竭聽得我五臟六腑都揪著疼。
也許這次真的不一樣，只一個巴掌便撩破了她押在他身上的所有希望。我深切地感受著話筒傳來的各種揪心、委屈跟悔恨，直至一聲剎車聲劃破了所有聯想。
帶著空白的腦袋的我趕到醫院時她還有意識，卻也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跟一個小時前判若兩人，竟外地她平靜得很。我捂著嘴看她紫紅且變得腫脹的臉，心疼得要喘不過氣來，明明沒有人值得這樣被對待，好端端一名能歌擅舞的女孩怎麼會變成這樣……連安慰的說話也吐不出的我湊過去輕吻她額頭，這時她在我耳邊輕吟：「我一直愛你。」
出門時過於匆匆，連外套也沒帶上，我瑟縮在板凳上抖索著，努力在亂七八糟的腦袋裡找出自己能為小吱做的事。想到剛才醫生交待我去找她的親人朋友見個面，淚水便再次缺堤。他，很可能便是小吱心裡唯一的牽掛。那句沒來由的話畢竟也不是對我說的。
於是我決定去找他見小吱一面，怕以後也許便再沒機會了，只是霎時間我不懂要上哪去找他。我回到家中發狂似的去找那張名片，卻尋穫不遍，還來不及氣餒我便聽到手機傳來小吱的歌聲，那是醫院的來電。
從來沒想過一段關系的逝去是那麼的輕易，正如生命的流逝竟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結果他沒有去見小吱的最後一面，就連我也沒能伴在她身旁。我讓她孤獨的走了，一直以來什麼也沒能為她做成，就只是沉默的在一角躲著、看著。
我不住的想倘若那天跟他見面後有多問兩句說不定能更早看清他的底藴；或是在嘉年華會後狠下心腸告訴她實情，說不定就能免過被巴掌的難堪；或在意外當晚堅持去找她而不是讓她獨自在街上遊蕩；甚至乎只要沒弄丟那張該死的名片，我才勉強能當上那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現在，我只能在她的歌聲中憑弔舊時。
冬去春臨，卻深知回不去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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